"> 冰天雪地绝处求生的高考之路(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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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天雪地绝处求生的高考之路(二)

浏览:379 时间:2024-09-06 分类:疑难解答
國際日報 - International Daily

报名之后,我到城里去了解复习班的情况。走在大街上,我觉察到固阳城里有一种异样的激情在骚动著,一反过去那种北方边远小城的懒散缓慢的生活节奏,城内沸沸扬扬地到处都在流传各种关于高考的消息。遇到熟人生人,第一句话就是,你考大学吗?

固阳中学开办了各类课程复习班,全部免费。据说,这是建国以来高考历史上唯一的提供全社会免费复习的一年。在通往固阳中学的土路上,去上课的年轻人络驿不绝。有的骑著自行车,每个人都带著书包,或夹著书本,行色匆匆的样子。午后时间,涌入校园的人潮,又分别涌入各个教室。校园里熙熙攘攘的。我选了一节史地复习班。当我按时来到教室门口时,里面早已挤得水泄不通,人头簇动,连过道和门口都坐得满满的。

自从1966年以后,我第一次看到社会上出现这种如火如荼的学习文化的热情。在过去的几年中我从来不敢拿著书在街上走,得把书卷起来塞在袖子里面。

一小时的复习课结束了,我决定回村复习。学生水平参差不齐,课上讲的内容太少,太松散。我宁愿自己挑重点自学。况且我不能在固阳久住。

晚上回去之后,总觉得心神不安,反复思考著报名的事情。其实,那是从小养成的习惯,摆脱不了的对政审的恐惧和忧虑,有如惊弓之鸟。政审可以在瞬间断送我的一生。到底是择优录取,还是“重在个人表现”?我越想越心慌。借鉴以往的经验,重在表现不过是口头说说而已。怎么办呢?以前有人指点过我,教我写一份对家庭的认识,以表示自己跟家庭在“政治思想”上划清界线,也可算是重在表现了。

事实上,我曾经无数次地写过各种不同形式的,对家庭的检讨和认罪。为不是自己的罪恶而作出认罪态度。比如:斗私批修、思想学习汇报、学习最高指示心得,都必须联系自己的家庭出身,就此倒是提高了娴熟的写作能力。但是,每次这样的经历,我都像挨了一顿鞭子,被抽得皮开肉绽,心里淌血,留下无数的坑坑洼洼。

别无选择,我又趴在灯下,端端正正地用蝇头小楷写了一段话,大意是:我本人在党的教育下成长,在政治思想上与家庭划清界线。我是可教育好子女,认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。家庭不能选择,走革命的道路是可以选择的,等等。我的叙述平静而不乏据理力争,

在高考中,文化考试并没有给我很大的压力。我是抱著临阵磨枪,竭尽最大努力去拚博一回的态度。巨大的精神负担来自对政审的惶恐和忧虑。即使新政策是“重在本人表现”,可谁能保证呢?我多么希望招生院校的政审人员给我一点宽大和仁慈。

从小我就知道自己不能享受与其他孩子同等的待遇和权利,这似乎是天经地义的。这种体验给我留下刻骨铭心的委屈和耻辱感。渐渐地,读书和思考培养了我性格里强烈的不肯屈服的精神,也培养了同样强烈的正义感和自豪感。

面临高考,这个赋予我的第一个公平机会,好像霍然间敞开了希望的窗口,一缕温暖明媚的阳光透进了我几乎冰冷绝望的心灵,照亮了我整个生命。我渴望这温暖,渴望这光明,渴望得太久太久了。我要不顾一切地去追随那一缕阳光。

我回到招生办,把写好的对家庭的认识夹在大学申请表里。任何时候回想起来,我一直对此耿耿于怀。我深藏心底真正想说的,但是万万不能说的,只有两句话:我父亲是无罪的,我是无辜的。我父亲在反右运动末期时,被嫉妒他的小人使计诬陷,硬被加上莫须有的罪名。1979年,父亲得到平反,重返教育界工作。那是后话。

改报英文专业,使我格外兴奋。多年来的愿望,终于得到了机会。我立即返回村里,开始拼命地埋头复习英文。我的应急策略是:每天逼迫自己默写100-200个单词和词组,死记硬背单独的句子,练习写短文,同时系统整理语法守则,翻译课文或故事,译过一遍之后会记得很牢。

我喜欢英语是由来已久的。从小就偏爱外国文学,我家有不少小人书,《哈姆雷特》《冰雪女王》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,还有苏联的寓言童话书。在初中时,跟同学偷偷地借读过不少外国文学作品,我觉得外国作品风格和内容丰富新颖。

小时候常听我母亲唱英文歌曲。关著屋门,母亲会给我们轻轻唱《老黑奴》《当我们还年轻》《可爱的家》等等。母亲说她读大学时选读的英文原著,这令我十分向往。

我的英语学习启蒙阶段是在1968年初,正值文革武斗时期。我到济南姥姥家去。我那才华横溢的大舅教我英语,我学得津津有味。可惜大舅很快回四川了。这短短的英语学习给我一生留下极其深远的影响。

我的姥爷是济南市颇有名望的英语老教师。在蔡元培当校长的那个时代,毕业于北京大学西语系。姥爷家有那么多的英文书籍,我只能翻看插画。我时常仰望那一叠叠的书,心想将来学会了英文,再回来读这些书。围绕著家庭关于学习英语的神秘故事,使我对学英语著了迷。

初中后失学在家,广播电台开始教英语。我在家跟著听。不久我被临时分派到针织厂烘烫车间学工。机器一天到晚轰轰地响,震耳欲聋,我常常不由自主地在轰鸣声中大声背诵英语,把《我爱北京天安门》等英文课文和每天学的单词背得滚瓜烂熟。多年后在美国读书时,连美国学生都不知道的词汇,诸如“无产阶级”“贫下中农“,我仍然可以脱口而出。

1970年代初常有人被控告偷听敌台,里通外国。我怕被人诬陷,不敢常听,在家偷偷地读写。在这期间,我在下乡和分配工作上屡遭排挤和刁难,情绪万分沮丧。有一天,我父亲把一本旧的英文课本打开,鼓励我坚持自学。那年我16岁,从此我便开始了踏实认真的英语自学。但是自学一门外国语言还是有很多困难。

没有时间复习中文,只是在休息时间浏览自己保存的书籍。我在1966年小学毕业之后从未停止过阅读。文革初期弄到一本《五四散文》,小学水平的我,就开始啃读这本北大中文系1956年的阅读课本,里面汇总了鲁迅、朱自清等作家的作品。将近十年里,我熟读这些文章,并能背出大部分章节。还有好多本高校的教科书,《写作知识与修辞》《古代散文》《荔枝蜜》散文集,还有《契科夫短篇小说》《评红楼梦》、唐诗宋词、历史、外国文学方面的书。在这一书难求的关健时刻,我的书箱简直就是“聚宝箱”。

在高考复习的那段日子,生活来源已经濒临山穷水尽。粮食,土豆,白菜,煤炭都所剩无几了。入冬之前,生产队派马车到银盘湾煤矿去给各家拉炭。忙于高考,我忘记拉炭的事。剩下的大多是碎炭面,有的像石块那样。烧不著火,炕上冰冷,水缸里结了冰块。到井上担一次水变成最头痛的事。我舍不得用水。渴了就把结成的冰块含在嘴里,用白水煮土豆吃一天。有时看书入神,煮糊了锅还不知道,这些事后来都成为村里的轶事趣谈。40多年后,当时村里当时村里的小孩子还记得听大人说过。

我从未觉得读书艰苦,能够从早到晚埋头读书,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。真正的艰苦是寒冷,是饥饿。即使没有高考,知青的生活也是同样这么困难。每天缺乏的,要克服的却是生活的基本需要。

天越来越冷,情况越来越糟。夜里,屋里温度零下好几度,我从早到晚穿著棉短大衣,再裹上被子。戴著棉帽子和围巾。手指冻得不能写字。我就用眼睛读,嘴里念。背躺在炕上嵴梁背后实在太冷,常常冻醒,就斜靠在木箱上睡一会。买不到煤油,从供销社买的柴油,点上灯不一会儿,一股黑烟缭绕,在房间里散开来,不长时间小屋里就黑烟腾腾,鼻子里黑黑的。我只好戴上口罩。不一会儿,白口罩上出现两个黑洞洞。

临近高考日期还剩十多天,在这白雪皑皑的山村里,似乎与世隔绝,心里很不踏实。我背上一大包书,顶著寒风,踏著厚厚的积雪,再次到三岔口车站坐车到固阳,堂弟很爽气地同意我在那里借住参加高考。

小屋子的桌旁边立著个铁炉子,炉火燃烧起来,屋里暖烘烘的。小桌上放著书,我俩各占一半,各看自己的书。

桌子中间放著我的小收音机,不停地响著。除了新闻联播以外,许多被批判为大毒草的电影、戏剧、文艺作品也在开始播放。每天都听到在文革时期禁锢的电影插曲和小时候唱过的歌曲。《洪湖水浪打浪》《南泥湾》《我的祖国》,时隔十多年,听起来那么熟悉,亲切。一边看书,一边听著久违的优美音乐。

虽然这些与复习功课毫无关系,可是我觉察到广播里的音乐和文艺作品送来的是一种承诺,一片光明和一线希望。这时候社会气氛显然随著高考的恢复也在迅速改变。我感觉到新时期的来临。(未完待续)

1977年考入内蒙古师院英语系,毕业后从事高校英语教学,后赴美国读研。现在纽约定居,从事写作和翻译,美国翻译协会会员,为中美文化交流笔耕不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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